我想從「教育與政治的關係」這個角度切入,談談自己對於「課綱」問題的看法。我暫時不討論學生的論述是否完整、他們的手段是否恰當、政治人物是否有在背後上下其手等等週邊問題,單純只討論課綱爭議的實質,希望這樣比較能夠聚焦。因此,我討論的是課綱爭議的本質,而不是此次的課綱事件衝突。

三、教育是一種傳承,既傳承上一代的美好,也無可避免地傳承上一代無法解決的難題。在傳承的過程中,我們一方面希望不要減少下一代的選項,另一方面也需要信任經過啟蒙解放的下一代的智慧。

1992年台大校長遴選委員會對十幾位校長候選人做面談篩選,我是遴選委員之一。當時因為解嚴未久,社會還相當保守,所以遴選委員會面談候選人的題庫中有這樣一則:「如果您當選校長,您要如何面對對(外界認為)敏感的校內學生社團,如『建國俱樂部』、『同性戀研究社』」。我們希望能由此問題,測試候選人的開放性與多元性。已經去世的黃崑巖教授時任成大醫學院院長,也是台大校長候選人之一,他的答案是:「幾年前我還在美國教書,成大要創辦醫學院,請我回來,我就答應了。如果當初找我的不是成大,而是韓國的某一所大學,我可能也會去;因為對我而言,『教育是在政治之上的』。韓國我都願意去了,統獨於我何有哉?」黃崑巖的答案令眾多遴選委員拜服,而「教育在政治之上」這句話,也對我產生很大的影響。

有人說,中華民國轄下高中,其教學課綱對於歷史與地理的描述,當然要基於中華民國憲法。從形式法律與政治的角度來看,這樣說當然沒有錯;畢竟,高級中學法、教育基本法、教育部組織法等等「頒佈課綱」的法制授權,都是在憲政架構下的設計。要在邏輯上合理化「架構產出」可以牴觸「架構本身」,恐怕不容易。

二、既然是啟蒙,當然就要儘量把完整的真相教給孩子,而不是牽就種種政治偶然而迷矇遮掩的假相。既然是解放,大人當然就要避免在教育中摻雜自己的意識形態或史觀。

但是這樣的形式法制論,顯然忽略了一個事實:我們現在的部分憲法內容,真的是與一般人民的文化與生活體驗有相當的距離。讓我舉幾個例子做說明:甲)如果七十年前日本在二次大戰戰勝了,那麼台灣今天適用的憲法,應該會不同;乙)如果六十年前國民政府打敗了共產黨,成為中國大疆域的唯一合法政府,今天台灣適用的憲法應該也會不同;丙)如果五十年前老共血洗台灣成功,佔領統治了台灣,那麼台灣今天適用的憲法,也會不同。所以簡言之,前述三件事發生或不發生,應該會影響今天台灣適用的憲法。如果課綱是基於憲法,那麼前述三件事發生或不發生,也應該影響課綱。

內容來自YAHOO新聞

從以上的分析可知,「課綱基於憲法」即使有法制邏輯,但是並沒有解決問題,反而是爭議的源頭。行政院長毛治國建議制定「教育中立法」,我卻完全不認為再弄一個法律能夠解決問題。課綱的爭議幾乎上溯至憲法的文字;憲法本身爭議都已吵擾不休,再在憲政架構下頒行一個位階低一層的法律,意義不大。

五、課綱會成為「戰場」,是政治在決定教育,是這一代人在揑塑下一代人。理想的情況,是教育在決定政治,是期待下一代人發揮他們的無限可能與智慧,替我們解決我們這一代處理得一踏糊塗的政治。

所以簡單的說,我們這一輩的大人難以解決當前的憲法問題、統獨問題、台灣走向問題,希望用「維持現狀」的和緩方式,由下一代來解決。從這個角度來看,我們並不是以現在完美的憲法架構為下一代擘劃前景,反而是希望下一代能夠從我們暫時維持現狀的空間中,替台灣構思一幅更理想的政治未來。而下一代憑什麼能夠解決這麼困難的問題呢?那就要靠我們現在給予他們的教育。因此在邏輯上,教育應該是要啟蒙下一代解決問題的能力的;成功的教育有助於下一代解決國家的政治問題,而失敗的教育卻是把現在不完美的憲法框架、現在大人們分歧而自以為是的史觀、現在政治人物的意識形態,塞進下一代的腦袋,限縮他們解決問題的能力。

*作者為中央研究院特聘研究員、院士



行文至此,我相信已經相當清楚闡述觀念了。但是我還是要做一番整理,以收提綱挈領之效。

一、教育的目的是啟蒙(enlightening)、是解放(liberating)。用嚴長壽先生的話來說,「教育不是要注滿一壺水,而是要點亮一隻蠟燭」。

但是事實卻好像不是如此。前述甲乙丙三件事都沒有發生,然而我們今天的憲法,仍然像是「乙事件確實發生」的情況下所寫的憲法,而幾十年來的課綱,也像是國民政府統一中國的情況下的課綱。因此,目前的課綱、課本如果是基於憲法,那麼其實它是基於部分「與事實不符」(counter-factual) 的憲法。雖然憲法在最近廿幾年加了增修條文,對於台灣的真實現況有些涵蓋,但是那只涵括了一小部分,絕大部分(例如固有彊域、地方制度)都還是在counter-factual 的想像之下。此外,憲法增修條文把國家現狀定位為「暫時的」(在國家統一之前,可能遙遙無期),那麼也就讓課綱內涵藴藏了國家定位的爭議。

朱敬一專欄:課綱─是國家決定教育,還是教育決定國家? – 風傳媒

四、課綱的爭議與台灣過去百年的特殊政治經驗習習相關;它雖然有政治立場的糾結,但是卻不應該從政治面尋求解決。課綱爭議呈現的是政治力想要決定教育,政治力靠著教育下一代,來實踐這一代政治人物無法實現的願望。但這就是「注滿一壺水」,想要照著自己的規格複製下一代。

台灣目前的現實情況信用貸款是:我們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互不隸屬、彼此獨立行使治權,已經長達近七十年。至於將來兩岸是會如何發展,老共有老共的看法,台灣內部也有歧異的見解。台灣內部不同意見的主張者,多少也反映出他們對於台灣未來走向的期待。這些大人之間的不同期待,背後當然有其成長孕育背景、家庭際遇經驗等影響。這種種因素的綜合,造成大人之間對若干歷史事件的詮釋不同、見解不同、主觀認知不同;照學者的用詞,這叫做史觀的不同。因此,課綱爭議也有人說背後有「史觀」的爭議。

六、從教育的角度切入,對於各種意識形態、觀點的取捨採擇,當然就不是任由政治人物要索喊價的。什麼是人權、什麼是國家的角色、什麼是侵略、什麼是殖民,都會有一套合乎啟蒙理念的、內涵圓融的論述基礎。辦教育的人只要自己立場站得穩,絕對不會在政治力的激盪下左支右絀。

總之,課綱應該是教育問題,不該是政治問題。因為教育的理念太薄弱,才會使教育成為政治的工具,使對下一代孩子啟蒙的永續傳承,變成這一代大人間的政治鬥爭。像是黃崑巖這樣的見解視野,在台灣政壇真的是空谷跫音了。

雖然許多人都同意,現行憲法中固有彊域、地方制度等敍述,與台澎金馬獨立治理七十年的事實不符,但是我們也都了解,問題也不是「修正或重訂一套憲法」那麼簡單。台灣房屋貸款既要面對國際強權、兩岸局勢、南海爭端等外在環境,也要面對內部還不明朗的共識。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,多數人都主張在政治上要「維持現狀」。如果維持現狀廿年、卅年、四十年,當然就表示:我們期待現在的孩子們、十七八歲的年輕人,將來有一天能夠解決我們現在解決不了的問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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完整圖文網址: 朱敬一專欄:課綱─是國家決定教育,還是教育決定國家?
新聞提供:風傳媒

回到文章開始黃崑巖教授的論述。為什麼教育是在政治之上的呢?其實教育就是傳承,是一代一代間的永續開展。每一代的大人當然都希望子女們能夠「比我們這一代好」。於是一方面,我們擴大而非限縮下一代子女的選項,增加他們「更好」的可能性,而另一方面,我們鼓舞他們選擇的自由、信任他們的智慧與視野。如果要擴大下一代的選項,當然就不會用種種框架限制他們對事件的了解。如果要鼓舞下一代選擇,那麼就沒有道理在教育過程中强加任何單一的、排他的意識形態或史觀。教育的目的,就是希望liberate 下一代,能夠讓他們自己釋放綻亮的光芒,而非只是依照我們的模子「複刻」的舊品。

新聞來源https://tw.news.yahoo.com/朱敬-專欄-課綱-是國家決定教育-還是教育決定國家-風傳媒-224000507.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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